人物的塑造与自身性格的反观
说来我写东西是真慢,这一出再次破了纪录,是到现在为止战线拉得最长的一出,也有可能是这几年之内写的最后一出。现阶段文字力每况愈下,空余时间越来越少,如果不能顺利开始新的生活,以后怎么样还真的不好说。当然,主要问题不在于是否放弃,而在于怎么坚持。
战线拉了小半年,从上个暑假开始写,中间因为人物塑造拿捏不好而搁置许久,直到上周末才全部结束。这一出是我到现在为止写过的十来出东西里感觉难度最高的,我戏言不知道跟自己何仇何恨,安排了这么六个人物,每个都够我喝一壶的。
闲言少叙,书归正文。
这一出的重点即在人物塑造,我竭尽全力却并不成功,这也是写剧本以来除了对爱情的领悟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社会阅历的重要性。没有激情是贯穿了整出的,所以后面就不再一一提及了。
生——白恂英。作为全剧的男主,白公子已经莫名的与我自身若合一契,因我自己胸中郁结、不吐不快,所以决定叫白公子一出场即表露身份——他是千年的白蝴蝶幻化而成。
这也是“梦蝶”二字的本源。当时自己做了一个梦,醒来后留下的仅是碎片:梦到白蝴蝶幻化人形与人间女子相爱,女子带着丫鬟——就是我——莫名的来到一片树林,遇到各种人行色匆匆向前奔去。这些人都是蝴蝶所化,他们相约在秋日聚会一处,化作天边云彩,来春再由云化蝴蝶,而女子所爱的男子就是其中一员;二人匆匆一面,被众人(蝶)冲散,之后隐约记得他们以风筝为媒介,风筝线绑上每只蝴蝶名字的布条,每绑一条,这只蝴蝶变由此化作行云。后面还有一个场景是永乐年间的事情,但是我已经不能确定这是同一个梦还是另一个了。
全部的梦境就只有这点事情,其余的波折全是我自己胡编的,换言之整个故事的走向都随我决定,这也就带来了故事与人物的数次变动。比如这位白公子。
那时候也曾经到处跟人讨论我一个女生到底应该怎么写这位男主人公,正在纠结时,偶然看到岳美缇说自己演的是心目中的男性,徽容姐姐又说你要写男主人公,要先想想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于是乎我对白恂英的最初定位是我喜欢的人。可是我喜欢的人什么样呢?这个问题可是难死我了,我这人到现在还算得上是不解风情呢,何况四年前。于是想了一天,在日记里写下自己心目中的人是什么样的,写完了立刻发现这似乎是很不现实的描述(当然这事还有令我很无语的后话),并且最主要的,这并不是我心中的白公子啊。
后来又是高考又是出国,中间虽然也断断续续在写,但是他的定位问题就被我放下了,放了很久很久,直到去年,终于发现整个剧本中,我个人情绪的突破口变成了白恂英,而不是一直以为的程灵玉或是梦中我的角色:梅香。于是我想写第十出,白公子的独白,进而发现如果没有第二出的铺垫,第十出会写不出东西来。于是就有了现在第二出的设置:白恂英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得开,可是真正经历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看不开。第二出的白恂英,就是那个自傲、自负地认为自己什么都看得开的白蝴蝶,也是曾经的我自己。
虽然是自己,但毕竟是曾经的,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使得我既难以沉浸又难以超脱,写的时候非常理性,字斟句酌,写过之后又完全判断不出这写的究竟是好是坏。按照朱光潜的说法,我这种状态应该是最容易创造出美感的,可是由于文字力的局限,美感上似乎也不强。
白公子塑造的问题在于仙气不足,千年的白蝴蝶,不能引经据典,看待事物不能高屋建瓴,性格单薄而懦弱,这都是属于我的特质,然而白恂英却不应该止于此,尽管后来他的所作所为被汪兄称作“可恨”,我心里还是想要尽量维护他的,因为白公子很大一部分就是我自己。对于白公子的感情,是同情而并非爱慕,因为我并不喜欢我自己。
小生——张秉义。这一折除了白恂英之外,其余人的名字都是要多普通有多普通,我的目的就是这路名字或者姓氏一看就是路人甲,掉人堆里绝找不出来。他的设置为的是反衬白公子对于功名富贵的态度,并且对这两个人无褒无贬。他与白公子只是观念上的冲突,其实二人还是互相欣赏的,所以白公子要求会账张秉义欣然接受。甚至到后来白知道张被追杀的情由之后,对这个文弱书生是敬佩的,所以最后才会赠符挡灾,当然这个情节抄的是《封神》姜子牙的情节。
张秉义在我心目中应该什么样呢,一等第一名的秀才,该像《聊斋·辛十四娘》中冯生那样,敢于义愤告官,该是《聊斋·张鸿渐》中张鸿渐那样(这段情节倒不是我有意照搬,实在是顺水推舟,就成了这样子了,写的时候在想这不是张鸿渐么,往前一翻发现我给这秀才的姓氏还正是张)。可是我的创作结果呢,远不如上面两位有魅力,甚至有些无知、无城府。这实在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因为我自己不是个有抱负的人,更不是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至于他与白公子相遇一段,完全照搬的《三侠五义》展昭和包拯初见的对话。
丑——茶博士。这个人物没有曲子,是个溜缝儿的角色,但是难度绝对不小,勤行的,机灵圆滑,世故而不能惹人嫌,就是写到这个人物我才真切的体会到社会阅历是多么的重要。我个人绝不是个机灵或是圆滑世故的人,满身的棱角自己都十分无奈,不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这位茶博士可以说应该是与我性格完全相反的人。而我剧中的并非茶楼,只是一般的路边茶摊,所以市井气十分重要。
写到丑角时还遇到两个问题,一是我并不会写昆丑,丑角只会写出京味儿来;二是我为人拘谨,不会开玩笑,不管是京味儿玩笑还是昆味儿玩笑都不会开,所以一到丑角就显得十分的死板,下面的嫖客也是一样。若不是汪兄点明丑角的趣味性不够,我险些忽视了插科打诨的重要性,当然现在也完全没有加插科打诨的东西,因为后面反正还要改,索性只把筋骨立起来,且不润色。
说到茶博士,不得不说《寻亲记·茶访》中的茶博士,我特意把这一出仔细的看了一遍,看过后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写这个人物了。《茶访》中的茶博士,非有此阅历者不能描摹如此栩栩如生,非有此阅历者不能表演地如此活龙活现。进而发现作为一个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这一类的职业是我没有接触过,甚至没有见过的,我对于这一出的大背景就是没有生活阅历的,更可怕的是人情世故的社会阅历可以慢慢积累,这类的生活阅历却是注定了要随着时代远去的。进而想到现在戏台上的演员们,若是年轻一代也如我一般无此阅历,怎么还能演好这种带着极重的旧时生活痕迹的戏呢?如此看来,戏曲以及旧艺术的衰落也是必然的,因为大的文化背景已经消逝了。
付——嫖客,剧中称“刘大爷”,无名字。设置这个人物的目的是反衬男主对于色的态度。由于喜爱《花月痕》的缘故,我对于古代的妓女以及嫖客并不反感,我所喜爱的刘秋痕、韦痴珠就是妓女嫖客。拿《花月痕》中人物来说,如果刘秋痕、韦痴珠是一等妓女一等嫖客,颜丹翚、梅小岑就是二等妓女二等嫖客,潘碧桃、苟子慎就是三等妓女三等嫖客,以此推算,则我这里塑造的二位就是三等妓女和不入流的嫖客。这位刘大爷是个暴发户型嫖客,比苟子慎还不如,不过比《品花宝鉴》里的李茂才强多了就是(李茂才可能还不算正经嫖客)。
卡了我半年之久的正是此人。暴发户我大约还见过一二(不过让我提名道姓我肯定是想不起来的),这嫖客该是什么样呢?如果按王骥德的《玉芙蓉·青楼八咏》来推断,那么三等以下嫖客的基本特质大约就是猥亵,这位暴发户型嫖客更是有有钱没处花、跟大流、赶时髦。那么我的难题来了,我连男主人公尚且把握不了,何谈把握这位猥亵的嫖客呢?我觉得简直的没法写了,就这么一直停着,常常想要继续,但每次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怎么继续。中间去读了点《九尾龟》,发现完全找不到我想要的内容,就又搁下了。最终在今年的寒假,终于把这个问题想通了:一共六个人物,已经出场的三个都不到位,何苦因为第四个也不能到位就停下呢?但是这位真的是卡死人不偿命的主儿。。。
这一出用各种不同的人物在反衬男主,各NPC之间的联系不大,我想要尽量的把他们联系起来,于是付就有了现在的出场方式。他被小生撞倒之后,马上开骂,这路小人是睚眦必报的,骂人应该是相当的难听,我这人虽然在某些南方人看来比较豪放,惹急了常常满嘴脏话,实际我是放不开说什么的,初中的时候说脏话说得很厉害,但是到了高中,渐渐知道了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自己就因为不好意思而过滤掉了大半,现在剩下的几句无非是TMD、TNND,实在逼急了也不过是一句MLGB(恩,就这句还吓到过几位==|||),实际上到了现在,自己是不会骂人了。除了自身的原因,还有一个问题显现出来,并且这个问题我直到现在也没有解决:戏台上怎么骂人?按生活中的来?肯定是不行,有碍观瞻。抽象化文言化?肯定也不行,这样一来就表现不出人物的粗俗了。这个问题的解决,恐怕还是要自己多抽时间看戏。(忽然想起来下次见到蔡青霖老师或许可以请教下这个问题。)
到了付来描绘妓女的好处,就应该极尽猥亵之能事了,男性的猥亵应该到什么个程度?我代人立言,自己又能猥亵到什么个程度?显然我猥亵不到哪去,我连赵汝舟张君瑞之流有时候都觉得挺猥亵,一个不入流嫖客的猥亵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了。
然后我去读了渡边淳一的《男人这东西》,我想要理解一下男性的心理。读这本书倒是有许多意外的收获,尤其是反观一些身边或认识的或喜欢或讨厌的男性,对一些事情忽然开始了解并且理解,读到好处直认为这本书应该改编一下(有些地方主观色彩过于浓重)收到高中必读书目去——现在中小学的性教育实在是太差了。可是除了这些意外收获,我并没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不仅还是不知道嫖客应该怎么写,连好容易明晰起来的男主的心理也愈发迷茫了:他并不是一位人间的普通男性啊。
怎么办呢?我是放开了猥琐还是收着点来呢?后来一想我就是放开了也未必猥琐到哪去,尽力猥琐吧。果然,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猥琐,于是使了半天劲,就写出来这么一支半文半白隐晦无比的曲子,某平脸直言没看懂并说实在是太不猥琐了。好吧,就这样吧,我尽力了,真的。。。
贴——妓女,剧中称“月兰姑娘”,无姓。我发现《九尾龟》就是一花名册,基本每页都有新的有名有姓的妓女出场,所以给妓女取名就去里面任意找两页排列组合好了。
三流妓女的代表就是潘碧桃了。说起来潘碧桃是《花月痕》除了二位女主之外,十花中最立得起来的人物,概括起来就是一个字:浪。
这个人物对我而言比嫖客好写点,毕竟我也是女性。不过显然,她不够浪。关于这个,我倒真的是很疑惑了,忘记是《曲律》还是《闲情偶寄》中论述过的,大约说戏曲作者需要有经历,但又不需要且不可能事事都经历,内中有个分寸。那么这种分寸应该如何拿捏呢?遇到这种情况,怎么才能解决问题呢?总不能去延展自身性格的各个侧面吧?比如要写妓女我先要学着浪?那可真是离精分不远了……我一方面结合自己的情感,更多的是想着其他作品中的人物,比如潘碧桃,但毕竟潘碧桃是小说里的人物,与戏曲不同,所以真正安排唱念的过程中,心里想的更多的反而是《战宛城》的邹氏。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写得太文了。
我再次不知道该怎么用昆曲的感觉来写这样的人物,于是我就又写成京味儿昆曲了,中间想过把北京话的一些特质去掉,改了一点发现去掉之后人物特别平面,索性京味儿到底了。我这一会儿一变的口音,变京味儿倒是最得心应手的。
净——李虎。这位真真是打酱油的了,他的出场是为了表现白公子的侠义、武艺以及与前面看似不和的张秉义的惺惺相惜。关于李虎本身倒是没什么好说的,背景人物都比较单薄,而且这种单薄不是因为表现手段不佳,是本身的设置就比较单薄,上来就死,就是一炮灰。关于他的下场,本来是打算让白恂英手刃就算了,但是后来一想人家白公子是风流倜傥一千年白蝴蝶啊,瞪眼宰人恐怕不妥,虽然这个举动在评书里根本不叫事儿。后来想想要不给李虎弄残了,剁个胳膊挑个大筋神马的,好像。。。还不如直接宰了呢。。。。剁胳膊这种事估计也就白玉堂能干出来。然后我就开始发愁了,鉴于白公子不是白五爷,我既不能把李虎弄死又不能把他弄残了,最终跟一堆大神胡侃乱侃,灵感偶发,成了现在的设置。但是。。。。怎么说呢,感觉这种安排下的白公子有种说不出来的妖异的邪教感。。而且。。。赠符那段搞得跟卖药儿的一样,囧。
这一出因为这些以前从没遇到过的困难,弄得我极其焦躁。直到写这篇补叙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参照我所塑造的人物,来分析自己的性格,是很有趣的事情,可以说这一出,我在不断探究自身性格极限的同时,开始更加清晰地了解自己。
最后附趣事两则:
其一
我:(很正经地)被卡住了
汪芒:京白你也写不好难道?
我:被这种下层的妓女和嫖客难住了啊。
汪芒:呵呵 看来你没有逛花街柳巷的经历,需要多接触点妓女 嫖客,以体验生活
我:(人人状态)又要取名字~~~不知道为啥想让这个人姓张,“学生张……”然后一个念头闪过,叫张富贵得了,哈哈哈哈~~~~
鸿飞:(回复)叫张开嘴~
我:人家好歹也是个俊扮的小生不是,韵白一念:“学生张开嘴~”哈哈哈哈~~~~
鸿飞:那叫张大眼吧~哈哈
我:不如叫马瞪眼,啊哈哈哈哈哈~~~~~
(注:鸿飞姓马,此公平日大瞪双眼,看着跟谁都有仇儿)